若她能從這次事情中得著一些教訓，學一個乖，讓自己有心計一些，可能就能怡紅院裏有一席之地了。只是依我個人看，這麽多女子守著你二哥哥一個，鬥得死去活來，又有什麽意思？為什麽不丟開手，自尋了好去處？”

惜春看一眼妙玉，道：“你怎麽也說出這樣無知無識話來？這些丫頭們，除了守著我二哥哥還有一些想頭外，跟了別人還不知道會吃些什麽苦頭呢。哪裏還有好去處！”

妙玉一笑，道：“我也只是有感而發而已。其實我何嘗不知道這些情況呢。你林姐姐和寶姐姐爭你寶玉哥哥，一來是因為你寶玉哥哥本就討女孩子喜歡，二來也都是知根知底，比之外面另找一個不知何面目人又好了許多。連她們也是這樣，何況那些丫頭們呢。若是能做一個姨娘，那是好出路，好歹成了主子，再不用伺候人，便是不能做姨娘，跟怡紅院裏做一個丫頭也比別處輕松，加上寶玉本就是一個能體恤下人主子。因為晴雯生得好了，有人便擔心她搶了風頭，威脅了自己地位，所以才要對晴雯下暗手。晴雯眼下你這裏，至少還這園子裏，性命也無憂。只需安心把病養好便成了。”

惜春也便笑道：“我也知道你說那人。其實誰都知道是怎麽回事。太太單單給她每月撥二兩銀子月錢，想來便是有原因。只是她地位也算是穩固了，她算是太太明著給了寶玉哥哥，她還有什麽不足？為什麽還要將晴雯擠走呢？”

妙玉笑道：“你呀，還只是個小女孩兒，自然不知道那爭風吃醋味道。臥榻之旁，豈容他人酣睡。這個道理，但凡是女人只怕都懂。你看你璉二奶奶，這方面做得是老道，只要跟璉二爺有關系，除了平兒還用得著，不好除掉而外，別人她哪裏留情了？別人也都是一樣。怡紅院裏丫頭裏晴雯長得好，人也能幹，寶玉是喜歡她，別人哪裏看得慣呢。不但那一個人看不慣。便是她調教出來那一夥人也都看不慣。只是不能明著鬧出來，表面還都客客氣氣，暗地裏也不知道會擺些什麽道道呢。那人又是太太喜歡信任人。晴雯還能不吃虧嗎？”

惜春便嗳了一聲，道：“這才是麻煩。一個男人身邊如果多了幾個女人，不生事故那才是不可能。”說著，不禁長嘆了一聲，便不言語了。

妙玉看惜春一眼。笑道：“人家爭風吃醋，關你什麽事？你又嘆什麽氣呢？”

“我只想著，男人為什麽可以喜歡很多女人，可為什麽女人卻只能喜歡一個人呢？這樣豈不是對女人有些不公平呢？”

妙玉暗嘆一聲，道：“當今這個世道就是這個樣子，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。但是女人便不成。一輩子只能有一個男人，若是跟別男子有染，便是水性楊花。不守貞節了。若是死了丈夫，還得替他守寡，不允許再嫁。珠大奶奶便是這樣。這個世道本就是對我們女人不公平，這個世道本就沒有將女人當真正人看，男人才是這個世界主人。女人只是他們財產，是他們玩物罷了。可世道這樣。也不是我們能改變。我們唯一能做，就是量保持自己尊嚴罷了。可有時候，女人那一點尊嚴也被男人踩腳下，糟蹋得一無是處。唉……”說到後面，那種無力感、無助感愈發強烈，竟自說不下去了。

兩人相對默然無語，半晌，妙玉才道：“那司棋如今怎麽樣了？”

“聽人說，她那個表弟膽子太小了，因為司棋被趕出了園子，就嚇得跑了，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。便是府裏想成全他們兩個，也不成了。司棋如今成天家裏被她母親罵，成日裏哭呢。”

妙玉不禁又是一聲嘆息，道：“這以後司棋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。難不成就這樣被趕出去，做些粗活了？好歹她服侍你二姐姐一場，一點體面也不給了？”

“你也知道。太太是恨這種偷偷摸摸、不清不白行為，仍將她留府裏下人房裏，沒有將她賣到別處去，也就是仁慈了。眼下我們也沒辦法，只能聽天由命，由她去了。”

妙玉嘆一聲：“有些事情也不是我們能改變。罷了，也只能這樣了。我們力了就算安心了。”

這日妙玉到蓼風軒去，卻撲了一個空，問小丫頭，小丫頭說老太太有事，叫園子裏姑娘們都去了。

妙玉有些疑惑，不知道賈府裏有什麽事，卻也只得離開。想著既然下了山，還不如就沿著河堤走一走吧。

剛走到離河邊幾步遠地方，便聽見兩個丫頭那大柳樹下說話，還提到了“尤姨奶奶”幾個字。妙玉忙拉一下淩霜手，放輕了腳步，悄悄隱到一叢矮樹後。

只聽一個說道：“小紅姐姐，你是二奶奶跟前得力人，二奶奶讓幹什麽就得幹什麽。那尤氏得罪了二奶奶，就是該死，你也不用可憐她了。”

妙玉聽出來了，那聲音正是墜兒聲音，上次滴翠亭也聽見她跟林小紅說話。

只聽林小紅道：“話雖如此說，可那尤姨奶奶身懷六甲，好歹是兩條命，二奶奶做事也太狠毒了些。”

墜兒道：“這樣事，你不做只怕二奶奶就放不過你。得罪了二奶奶，你還能到哪裏去？像我這樣，一念之差做錯了一點子事，就被晴雯那賤人做主趕了出來，只雜役房裏做粗活，每日裏還得挨打罵。今兒還是偷著跑進園子來看一看，也算是對當初這裏呆過念想吧。不想就遇見了你，也虧你還願意跟我說說心裏話。”

林小紅道：“二奶奶是真很能幹，我原來也想著跟她學學一些本事。可是跟她久了，便有些擔心了。”

“擔心什麽？”

“擔心自己會跟她一樣，以後會沒有一個好下場。”

墜兒便笑道：“小紅姐姐可不是開玩笑吧。二奶奶那樣能幹人，又是老太太和太太跟前紅人，連璉二爺都還要聽她，她下場會有什麽不好？”

“你哪裏會明白，二奶奶正是這樣仗著老太太寵愛，連璉二爺也不放眼裏，又將璉二爺喜歡人給一一害死，璉二爺眼下奈何不了她，可以後老太太不了，她還能依仗誰？那時候還不是由璉二爺擺布了？我們這些幫她做事，定然也會被發落。”

墜兒先前還笑著，後來也笑不出來了，嘆一口氣道：“我只當我一個人才這樣倒黴，好不容易選進園子裏當差，卻不小心失了手，讓人趕了出來，做粗劣活兒，成日裏怨天怨地。不想你這樣被二奶奶賞識人，也有這許多煩惱擔心。看來外表風光人，不也見得有多自呢。”

林小紅道：“豈止是我不自，你看看這府裏人，又有幾個人是風光自？你算是好了，雖然累一點兒，但不需要那麽多心眼，只要將交待下來活兒做好就成了，做完了就可以輕松一下。可我們卻是不成，不但隨時要小心翼翼地伺候主子，有時還得幫主子出謀劃策，就是傷天害理事情，有時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做。別事也還罷了，可這尤姨奶奶是有身子人，都生了，再讓我下手，我怎麽下得了手？”

墜兒道：“小紅姐姐，這件事我幫不了你，也出不了主意。這件事情，全看你自己怎麽拿主意了。反正我都是支持你。你做了，也是因為二奶奶吩咐，你也沒辦法。你不做，那是你自己不忍心，還算是有良心。可是……如果你不做，二奶奶怎麽放得過你？沒有了你，她一樣又會另找人去做。”

林小紅沈默了一會，才道：“我想好了，先拖著二奶奶，等尤姨奶奶生了，再做別打算。我可以推說那藥沒有效果，是藥鋪裏弄混了。我再求著平兒替我說說好話，說不定就混過去了。”

“但願吧。但願二奶奶能相信你說。小紅姐姐，我也該回去了，不然又要被嬤嬤罵了。你辦完事情也該回去了。”

林小紅低低地應了一聲，兩人一起往河堤另一邊走了。

見兩人走遠了，妙玉和淩霜這才從暗處走了出來。看著那兩人背影，妙玉出了半天神，還是淩霜拉了拉袖子，才回身往櫳翠庵方向走去。

走路上，淩霜見前後無人，才悄聲道：“小姐，這二奶奶也太狠毒了些，竟敢對懷了身孕尤姨奶奶下手，幸好手底下丫頭不跟她一般心思，不然尤姨奶奶可就遭難了。”

妙玉冷冷笑了一下，道：“你哪裏知道她做事，也不止這一回兩回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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